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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翌日,为了保护赛虎,我学都不想去上了,结果被父亲呵斥几句,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熬到放学时间,出校门我就急匆匆往家赶,进了院,见赛虎还在窝里趴着,我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赛虎,过来。”我叫。之前,我一进门它就会出窝迎接,今天还有些拿捏,看来,它也意识到快要走了,对我爱答不理的,让人有些生气。
赛虎出窝的动作显得很古怪,像是睡觉睡迷糊了,两条后腿有些抖,但它的眼睛已经恢复,不再有眼眵,只是不如过去亮了。看来,这鸡骨头,尤其是瘟鸡的骨头,还是不要给狗吃啊。想到这里,我又有些心软。
“来,立一个。”我对赛虎说,想跟它拉近一下关系。
听到命令,赛虎腰背一挺,想往起站,谁料试了几下,两条后腿始终吃不住劲,根本站不起来。
“怎么了?赛虎。”我担心地蹲下去,仔细观察它的腿,并没有扎什么东西。“立一个!”我又命令。
赛虎挣扎着朝天空挺了挺身子,舌头都吐出来了,最终还是笨拙地坐在了地上。我心想坏了,赛虎这是病了。急忙跑进屋找父亲,将赛虎的情况叙说了一番。
“没事,过两天就好了。”父亲轻描淡写地说。
“是不是吃了鸡骨头闹的?”我问。
“是不是都不打紧,咱们吃了不也没事嘛。”父亲说。
“人不是狗。”我气呼呼地应道。
“狗比人皮实。”父亲说罢,不再理我,去看他的书了。
这一夜,我没睡踏实,总在琢磨该如何治一下赛虎,也期望天亮后,真像父亲说的那样,它啥事没有。后半夜,我被尿憋醒,还迷迷瞪瞪地去了趟狗窝前,赛虎好好地在睡觉,发现我来了,还摇了摇尾巴,我放心了些,浑身哆嗦着赶紧又跑回屋钻进了被窝。
天亮了,没有太阳,外面冷得很,我的汗毛都在收缩。
背着书包朝外走的时候,我又去看了看赛虎,令人伤心的是,它的后腿好像完全失去了知觉,见我过来,它拖着两条腿从窝里爬出来,像是昨夜经历了一场残酷的战斗,已经生命垂危。我的眼泪唰地淌了出来,蹲下去抚摸着它的脑袋,那泪疙瘩就砸在了上面。赛虎不知所以,依旧讨好地望着我,眼神里满是依赖,后腿废了,尾巴仍在无力地摇,地面荡起了一丝浮土。
“等着啊,放了学我就给你买药去,钱花光了也要治好你的腿!”我拍了拍赛虎的头,站起身抹了一把泪,大踏步朝外走去。身后,赛虎哼唧了一声,在跟我道别,抑或是回应刚才我说的话。
放学时,我再次进了村医的家,将赛虎的情况跟这位本村叔叔详细地叙述了一番,恳求他想想办法,开一副吃了就能好的药。
“这个……”叔叔显然被我的要求难住了,“狗该由兽医来治的。”
“都是活物,上下差不多的。”我焦急地说。
“嗯……”叔叔沉吟了片刻,“按你所说,这狗先是糊眼接着瘸腿……”
“不是瘸,是瘫。”我纠正道。
叔叔白了我一眼,接着说:“应该是有炎症导致,或许是伤及神经了。”
“赛虎会疯?”我惊道。
“不是那个神经。”叔叔说着,看了看我的双手。我急忙从口袋里摸出那几十块钱,“叔,你给开药吧,要足量的。”
村医给赛虎开了几包花花绿绿的药,让我拿好,早晚各一顿,先让赛虎吃吃药再说。从他家里出来,我心想,这些药花光了我的全部零花钱,但愿能治好它,倘若不能,我也算尽力了。这么一想,惆怅又塞满心中。
远远的,我就望见家门口停了一辆带车斗的汽车,走近看,斗子里还放着一只铁笼。我心里咯噔一下,急忙窜进院。那个白脸壮汉果真在,而且正跟父亲争吵。
“真不是故意的……”父亲面红耳赤的。
“不是故意?这才两天,怎么会瘫了?”壮汉的态度与那天截然相反,凶神恶煞的。
赛虎已经缩回窝中,在里面惶恐地望着。
“叔,这狗病好几天了。”我过去说。
“好几天?鬼信。”壮汉点着一支烟,狠狠抽了一口,喷出的烟雾将胖脸团团罩住,看着更吓人。
我将那几包药举给他看,“赛虎吃了鸡骨头,你没来之前就病了,你看,现在它眼角还不干净呢,昨天早晨就有点拉腿儿了。”我解释说。
壮汉瞟了一眼药包,而后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窝里的赛虎,停了一会,他还掰开狗嘴端详片刻,又仔细检查了一下狗眼。“这狗彻底废了,你们赔吧。”
我和父亲面面相觑。
“听说你们卖小狗卖了不少钱?”壮汉站了起来,将烟头丢到地上,碾碎,“小狗的钱我不要,就要赔偿大狗的。”
“这狗可是我们救的?”父亲急了,脖子上的筋鼓了起来。
“救它不假,但是你们也害了它。”壮汉用脚尖挑了挑赛虎的下巴,赛虎就那么憨憨地任他去挑,“本想今天带它走,还要感谢你们一下,看来,你们也并非什么好心人。”
“爱要不要,想赔钱,没门!”父亲的嗓音都变了。
“没门!”我也喊。
壮汉冷冷一笑,“没关系,那我就去派出所报案,让警察来处理……”说着,迈步就要朝外走。
父亲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我发现他的身体还摆了几摆,似乎要晕倒。
“等一下,”父亲拦住了壮汉,“赔多少?”
壮汉站住,回头看了看窝里的狗,又看了看我们父子俩,“也不讹你们,这个数。”他晃着两根手指。
“二百?”我问。
壮汉更恼了,“至少两千!”他叹了口气,“这都算便宜你们了,多好的狗啊,被你们给祸害了。”他还抹了一把脸,很沮丧的样子。
我不让父亲给,母亲也跑出来阻拦,父亲一副很痛苦的神情,我们三口在堂屋门前拉扯,那壮汉就站在大门口冷冷地看着,像是欣赏一场穷苦人家的情景剧,很令人气愤。可惜,最终父亲还是把两千块钱给了他。壮汉没有再回头看一眼赛虎,上车走了。北风顺着街巷呼呼地朝我家院里灌,门口那棵光秃秃的桃树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孩子在哭。直到夜里钻进被窝,我还在微微颤抖。身心冰冷的状态下,我进入了梦境,在那个无边无垠虚无缥缈的空间里,贞子、大玲、小玲化作三颗流星,朝我疾速冲过来,吓得我猛然间又醒了。
拿了我家两千块钱的家伙,不会是个骗子吧?那可是父亲要用来建设桃花岛的钱啊!
我从炕上坐了起来。
窗外有风,夜空晴朗,繁星如烟。有猫头鹰的笑声从远处传来,很是瘆人。
对呀,若他是个骗子,至少赛虎是熟悉的,否则为啥没咬他?哎,也许赛虎被瘟鸡的毒给毒傻了。鼻子一酸,我在黑暗中抽泣起来。
十一
像有一只大手按在人的胸口上,日子过得有些憋气。
最憋气的该是父亲,家里不可能再翻出两千多块钱了,他的桃花岛主梦因那些纸做的价值符号而轰然破碎。而我憋气的是,赛虎的病情虽没有继续恶化,也没见好转。我用蘸了菜汤的面团裹着小药丸喂了它半个多月,它依旧只能拖着两条后腿走路,远看像一只海狗。可惜,这里是农家泥巴院,不是能够畅游的大海,它每天唯有在狗窝附近爬行,一拱一拱,一蠕一蠕,看着很滑稽,也很绝望。当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扑扑簌簌染白了大地时,赛虎的食量骤减,很快瘦成皮包骨头。我认为它熬不到腊月。让人稍感安慰的是,自那个白脸壮汉走后,再也没人来赏狗或者认狗了,赛虎真正成了我家的。但它还能不能护院,就是另一个话题了。
冬天,对于我们这样的农村家庭来说,还是有些空闲的。父亲不像村里其他男人那样,外出打工到腊月才能回来,他物质上穷,时间却很充裕。没了农活,他就坐在家里看书,一本接一本地看,家里没书了,还去别人家淘换,村里人都知道他爱看书,有本老黄历也乐意借给他。母亲对父亲很容忍,哪怕他看书挡了路,也从不对他吆三喝四,我认为这是父亲的书生气折服了她,才换来我家的长治久安。这个周末,阳光很好,父亲坐在堂屋门槛上看一本《山在那里》,看得津津有味,看得凸眼珠离书页越来越近。母亲在堂屋搓玉米,时不时会抬头望一眼父亲,眼神中溢满了欣慰。我屋里屋外晃荡了一会,最后拿着半个馒头来到狗窝前,想再喂一喂赛虎。
看到我的身影,赛虎前腿撑地,将自己从狗窝里拖出来,嘴巴张着,尾巴缓慢摆着,像一条进化得可以上岸生活却又缺吃少喝的鱼。
“吃点东西啊。”我掰下一块馒头,递到它嘴边。赛虎闻了闻,没张嘴。“再不吃东西,你该去找贞子了。”我说。
赛虎打了个喷嚏。
天不冷,我见厢房窗台上有块旧纸板,便拿了过来,打算坐下慢慢喂它。谁料我刚把纸板放在地上,赛虎就眼珠一亮,张嘴叼住了。
“怎么,你要垫窝?”我以为它是嫌窝里凉。
叼着纸板,赛虎看了看我,见我并无怒色,于是前爪按着纸板撕咬起来。我笑了,认为它也过得无聊,想撕纸玩。但赛虎再次出乎我的意料,把撕下来的纸片直接吃掉了,且很过瘾的样子。
“爸,爸!”我惊呼。
“一惊一乍。”父亲从书本上抬起头,眼镜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像是他的脸上有太阳。
“赛虎竟然吃纸!”我喊道。
父亲缓慢站起身,狐疑地走过来,“哟,它吃纸干吗?”
“它是不是疯了?”我担心地问。
仔细端详一会,父亲摇了摇头,“不像。”
“那它干吗不吃馒头却吃纸?”
“我哪儿知道。”
我有点失望。在我看来,读书破万卷的父亲,应该无所不知才对。估计看穿了我的心思,父亲从兜里又掏出一团纸,扔给了赛虎。相较于纸板,这团纸似乎更吸引它,赛虎叼住三下两下就吞进了肚。
“八成缺什么营养,没事的,多给它喝水就行了。”父亲说。我知道,这是他无奈的解释,但也只能如此了。我从屋里拿来热水,倒在赛虎的水碗中,将原有的冰坨给化开了。赛虎又吃了一会纸板后,埋头吧嗒吧嗒喝了很多水,看上去的确精神了些。
哎,这憋屈的日子,狗都憋神经了。好在不是疯。
进入腊月,外出打工的人们三三两两地回来了,每个人都光鲜亮丽神采飞扬的,好像在外面挣了大钱。往往这个时候,是父亲最蔫的阶段,他几乎不出院门,即便是需要磨面粉啥的,也是母亲和我拉着板车去。他不开心,我更不开心,整天也垂头丧气的,因为别人家里常常飘出炖肉的香味,我家却总是白菜炖粉条。若说还有让人满意的地方,就是赛虎尽管彻底瘫了后腿,但不仅没死,还比过去强了许多。我早把它的链子解开了,它可以像海狗那样在院里自由爬行,速度倒也不慢。只是,无论家里再来谁,它都不叫了。知道它爱吃纸后,我用过的旧本子都不卖了,没事时就扔给赛虎嚼一嚼,它来者不拒,剩菜剩饭配着纸板纸团,却也维持了它的命。
过了年没多久,随着村里的男人渐渐外出,大地也缓缓苏醒,向阳的墙角开始有嫩嫩的草芽冒出了尖儿。有人来找父亲,想让他跟着一起出去打工,父亲思来想去,没点头。但他也没闲着,接连几天,晚饭后他会悄无声息地出门,直到快睡觉才回来,去时脸色不好,回来时更不好,仿佛夜色在他的脸上涂了一层黑。直到最后一天夜里,他回来时,脸色变了,红扑扑的,像在哪儿喝了二两酒。
“看!”父亲坐在炕沿上,从兜里变出一沓钞票,在手中啪啪摔打着。
我和母亲同时瞪大了眼。
“哪来的?”母亲问。
“借的呗。”父亲说。
“借钱干啥?”母亲问出了我的话。
“买树苗!”父亲神采飞扬道。
“还种?”
“必须种。”父亲仰面躺下,将那些钞票举在眼镜上方,对着灯光鉴赏着,“我还就不信了,在村里就不能赚钱啦?”
在这一刻,我感觉炕上躺着的父亲就是观世音菩萨,有万道金光正从他身上迸射出来,将不大的屋子照耀得金碧辉煌。父亲从未借过钱,但他为了梦想,不惜抹下脸去求人,足见意志多么坚定,动力多么澎湃。书上说,有志者事竟成。我相信父亲一定能取得成功,他一定会成为桃花岛岛主,那我就有机会当黄蓉了——不,是郭靖!
我家的氛围,再次回到了才卖掉六只狗崽的时候。
春天,裹着毛茸茸的温暖,推着圆滚滚的希望,朝我们这个小村庄扑面而来。选了个周末,我们一家三口齐上阵,将父亲小心翼翼买回来的六十六棵桃树苗栽到了西边那块地里。六十多个树坑,父亲挖了四十个,我和母亲挖了二十多个,由于父亲要求的标准高,我和母亲的手都磨出了水泡。这片地,除去更西边埋着贞子的那口被填死的枯井,再也没有井了,浇灌树苗的水,都是父亲从家里一担一担挑过来的。身材高大的他,担着两桶水,双手分别拎着桶梁,像武松拎着两只猫,很轻松。不过,这武松的眼神差,时不时会不小心在土路上趔趄一下,就有水花争先恐后地溅出来,一连几天,从我家到桃园的路上,始终有两道湿漉漉的痕迹,像两条充满希望的生命线,将家与地连接在了一起。
父亲严格遵循《桃树的种植与管理》一书的教导,将六十六棵树苗分成十一行,每行六棵,横竖斜都是笔直的线,那时没有无人机,若有,从空中看去,这绝对是世间最板正的桃树林。当最后一桶水冒着泡缓缓渗入大地时,父亲长出了一口气,这口气之后,他的日子就与这些桃树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
桃三杏四梨五年。
我们一家本以为第三年才能有收获,谁知,在父亲科学有效的管理下,翌年就有近半的桃树开了花,每株至少二三十朵。看见桃花在春风中绽开了妩媚的笑颜,父亲大喜过望,将我和母亲拉到桃园来赏花,他的兴奋像一只只小鸟,在仍显稀疏的桃林间穿梭跳跃,就差翩翩起舞了。我更加佩服我的父亲。自从栽下了桃树,他就很少坐门槛上看书了,春夏秋三季,忙完了大田忙桃园,打理完桃园又下田,累得他明显瘦了、黑了、老了,厚镜片之下的双眼却越来越有神采,像里面燃烧着火炬。我知道,父亲其实不怕累,他之所以始终守着家,就是想稳稳当当过日子。熟读诗书的他,对人生有自己的理解,他算不上君子固于穷,但也绝不是贪婪之辈,他只是想守着妻儿还能用自己的双手过上殷实生活。其实,父亲不吸烟不好酒,对物质的需求很少,他是怕我们娘俩跟着他受穷而已。
到了这年夏天,我家的桃园竟然收获了一筐半桃子,加上院里的那棵老桃树,共有三筐。父亲破天荒地拉着板车去了集市,用两天的时间卖出了这三百多斤鲜桃,收入七百元。那一晚,吃过晚饭后,父亲将一堆散碎银两散在炕上,一家人嘻嘻哈哈数了好长时间,弄得两手都是钱的味道,趁着父母高兴,我甚至偷偷拿出一张两角的钱去逗弄赛虎,好在,它不喜欢这种带有复杂气味的价值符号。
这一年,我只吃了几个老桃树掉下的烂桃子,但我心里是甜的。
尚未的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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