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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桃子到榴莲
水果，自然你可能随口能说出一大串它们的名称，但对于童年和少年时的我来说，仅仅认识桃子黄瓜番茄罢了，因为它们跟我一样，属于土里土气的乡村。
我清楚地记得庄上那几户长桃树的人家。屋角，屋后，菜园的一角，桃树像一把大伞伸展开来。我记得桃树开花时的期待，记得盼着桃子长大的焦灼。枣儿一样大的毛桃子，成熟了是甜的，不熟，是酸涩的。忘了尝过的桃子是哪里来的了。倒是深深地记住了桃子的味道。
最美的是杨桃，拳头大小，要模样有模样，要颜色有颜色，最忘不掉的是甜得吊人的味道。卖杨桃的大船一来，吆喝声便响遍村庄，“卖洋桃哦——”人们竖起耳朵听，卖什么呀？卖杨桃！哦，卖杨桃的来了！孩子们奔走相告。与此同时，各类保证和央求的情景剧在村庄开始上演。这时候，孩子可以成为最乖的孩子，大人们可以名正言顺地提要求。为了能够说服父母买杨桃，孩子们什么牺牲都愿意出。船到码头，买桃人和看客也到了码头。那时买桃子，分两种，拿现金买和拿实物换，换桃子的实物通常是稻米、小麦。稻麦是活命之物，不是被孩子缠得没法，不会舍得出手。
杨桃是真好看啊！我曾经站在凳子上反复观看过年画上的仙人桃，那仙人桃是好看的，但杨桃更好看！杨桃闻着是香的，摸着是软绒绒的，尝一口是甜到心的。最好的滋味，来自于稀罕。记忆里的桃子，一年差不多只能尝一次，这一次，是遇见也是告别。我最早的理想是长大了栽好多的杨桃，吃也吃不完。
我尚不知道水果这名称。更不知道桑树果子也是水果。它可算是遍布乡村的。来不及吃的桑树果子掉在地上，烂在泥里，春天，桑树苗便生长起来，所以桑树可以说是天生地长的。我吃了好多年的桑树果子，味道并不特别，大概免费的东西，最后的结局总是这样：被无情地忽略和遗忘。
乡下孩子都喜欢看新娘子，看发妆奁，那是现实的戏剧，被观摩，被谈论，某个细节被藏进最深的梦里。我喜欢红茶盘上，那罩在大红喜字下的塑料桃子！
小学时，我们玩一个游戏：两个人搭起城门，一对人从城门下经过，搭城门的人问:“吃橘子，吃香蕉？”答案无非是两种，并依此各归一支队伍，进入对抗比赛。橘子队和香蕉队里都是顽皮的农家孩子，他们大多跟我一样，并没见识过真正的橘子和香蕉，连它们的图片也没看过。
我读了师范。九芹送我一只咸鸭蛋，一个圆圆的扁扁的果子，说是橘子。这就是橘子！我闻闻，它是香的。我不知道拿这个香香的东西怎么办。看到九芹悠闲地剥橘子皮，掰下一瓣送进嘴里，恍然大悟，橘子是这样吃的！
有人像我不懂橘子的吃法一样，不懂香蕉的吃法。住村子北头的徐大大，七十多了，儿媳妇买了香蕉孝敬他，“爹爹，香蕉拿了吃！”徐大大就拿起香蕉咬起来。这是村庄传了很久的笑话。其实没什么可笑的，穷乡僻壤，香蕉不是必需品。
在我遇见榴莲之前，要我说喜欢什么水果，我可能会朝三暮四而莫衷一是，桃不错，苹果风味也佳，橘子酸甜可口，梨子，尤其是鸭梨，它的清甜爽冽，怎能让人不喜欢呢？
初闻榴莲是臭的。怎么臭？像臭豆腐的臭！其次，就可能想到某一类人穿过的袜子或鞋了。
“榴莲闻起来臭，吃起来香呢！”
这广告，跟臭豆腐广告一样。臭豆腐吃过，闻起来臭，吃起来也不咋的（也许我不是臭豆腐党，吃不出那种香）。
那么榴莲如何？
那次是在外甥女家，篮球大小的榴莲，剖开来，那种味道，我现在名之为香，那时却是避之唯恐不及。乳黄的榴莲如膏状，卧在盘中，我尝试着用汤匙挖一小块，送入口中……啊，那种入口即化的口感，那种芬芳，瞬间改变了我！
再闻榴莲，已如沐花香。
川沙这边的水果店，多爱榴莲，于是只要从旁经过，榴莲的香味都会叫醒我！又到吃榴莲的季节啦！我不自觉地在店外停留片刻，享受一会儿免费赠送的榴莲之香。家里爱榴莲的，只有我。我爱人对榴莲一直坚持臭脚丫之说。女儿也说，尝试不了。女婿虽然说，他无所谓，但显然不能算是喜爱。总不能为了一己口福，引发众怒吧？我跟榴莲，如君子之爱，虽敬，而远之。
一日傍晚，下班回来的女儿女婿在门口说着什么事情，似乎跟我有关。我出来探个究竟，原来是，女儿特地给我团购了榴莲！
处理榴莲是女儿和她爸一起干的，榴莲壳被扔进堆肥箱，果肉用保鲜盒盛了放冰箱。那是一个很深的足够大的保鲜盒，有密封的盖子。我端着盘子自去楼上露台享用去了。第二天取榴莲的时候，我才知道，那保鲜盒用保鲜膜缠得里三层外三层。榴莲于我是香，于他们仍然是要远离的。
我被要求按时吃掉榴莲，不要放坏了。怎么会放坏？每次把榴莲端到露台上享用，我都非常仔细，好滋味不能浪费，汤匙缓缓入口，榴莲的美妙缓缓释放……眼前放过一幕幕电影，一家家的桃树，开花的样子，结果的样子，我把桃核取出来又放进嘴里的样子。桃树苗和甜蜜的梦。吃橘子吃香蕉的游戏。第一只橘子。后来我当家做主时对苹果的钟爱。对香蕉的迷信。性价比对一个家庭主妇选择的影响。对口味的主动选择和克制。
榴莲有了贯穿岁月的味道。
女儿告诉我，那是一只来自泰国的榴莲，她还告诉我，来自马来西亚的榴莲口碑更好。但我觉得，没有比这一只更好的了。决定口感的，不只有榴莲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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