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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导读——
西湖和断桥,一直都在我们的视野里,千百年来,它们仿佛没有变化,一直洋溢着风景之美。今天我们去看西湖的时候,人文和自然的叠加效应使得它越发魅力无伦。
白居易热爱西湖,歌咏西湖;苏东坡热爱西湖,歌咏西湖;李绅、杨万里、林和靖、杨蟠……一代又一代的人从自己的角度用自己的眼光打量着西湖描写着西湖,而西湖之美就仿佛西湖之水,也一直不曾枯竭。
明末时的李流芳等人,为他们所看见的西湖也歌而咏之,尽管这些诗词在西湖诗词中并不广为人知,但它们本身的流光溢彩依然精彩纷呈,而这,无疑是西湖所带来的聚焦。
就像断桥,这一名字曾给我过无数的遐想,而它本身的来源,是朴素的,也是善和美的,配得上西湖的山水。
说不尽的西湖,说不尽的人和风景的相逢。(李郁葱)
摄影金毅
正文从这里开始——
西湖诗词故事之:故人知我否?
说书人说到白素贞被镇压到雷峰塔下,便戛然而止,而白蛇有孕,此后的故事又会如何,说书人要放在明天讲了。
听书的那些人无论是不是听过这个故事,都有些恋恋不舍,有着想听下去的欲望,这也是因为说书先生的口技了得,在抑扬顿挫的声调中让人油然沉浸于白蛇和许仙的故事里。
李流芳(字长蘅,号檀园、六浮道人等,今安徽歙县人,侨居上海嘉定,明代诗人、书画家。)和座中的程嘉燧、唐时升、娄坚打了个招呼,唤来茶博士,付了账后一行人走出茶馆,沿河逶迤而行。明月高悬,冬日的月色浮动在嘉定河上,犹如一种恍惚之物,或又是一道虚掩之门。
他们都是第一次吃到莼菜
李流芳说:“自从冯梦龙在《警世通言》中写了《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后,这故事越发传播开来了,人妖之恋,凄婉悱恻。”
李流芳、程嘉燧、唐时升、娄坚这四人,在当时因其诗文被称为“嘉定四先生”。李流芳少年时曾经想过蟾宫折桂,明万历三十四年(),他三十二岁时中举,但之后两度赴京参加殿试皆不第,而当时朝廷为太监魏忠贤及其党羽把持,气馁之余便绝意仕途,到嘉定建造了檀园诗画自娱悠游岁月。李流芳为人耿直,诗风清新自然,文品为士林翘楚,当时众人拜魏忠贤建生祠,李流芳说:“拜,一时事,不拜,千古事。”
更加让人服膺的是,李流芳不仅诗文好,他更与松江画派班头董其昌,以及陈继儒、杨文聪、王时敏、王鉴、程嘉燧、张学曾、卞文瑜、邵弥等合为“画中九友”;在篆刻界,他与归昌世、王志坚合称“三才子”,人称诗书画三绝。
月明之夜,意驰神荡,李流芳突然又想去西湖了,尤其在茶楼喝了甜羹后,当时酒到酣处,程嘉燧站起身来,说,这哪有西湖莼菜羹的美味!他用筷子敲打着碗杯为乐伴奏,吟诵起了李流芳作于上一年春夏之际的《莼羹歌》:
“怪我生长居江东,不识江东莼菜美。今年四月来西湖,西湖莼生满湖水。朝朝暮暮来采莼,西湖城中无一人。西湖莼菜萧山卖,千担万担湘湖滨……出盘四座已叹息,举箸不敢争先尝。浅斟细酌意未足,指点杯盘恋余馥。但知脆滑利齿牙,不觉清虚累口腹……君不见,区区芋魁亦遭遇,西湖莼生人不顾!季鹰之后有吾徒,此物千年免沉涸。君为我饮我作歌,得此十斗不足多。世人耳食不贵近,更须远挹湖湘波!”
说起来,李流芳的诗歌风格受到程嘉燧的影响较多,有陶渊明和白居易的影子,对于他来说,诗是真实性情的流露,性情是诗之眼,要做诗,就要培养自己的性情,而诗所用的表达形式,则是因为作诗之人当时的性情所在。
这首《莼羹歌》尤其如此,在诗中描述了采食西湖莼菜的场面和习俗,以及莼羹色香味形的美妙。那是上一年四月,李流芳和程嘉燧等人到西湖游玩,路过断桥进入白堤后,在风景宜人的里湖,他们第一次见到莼菜,飘荡在湖水之上,嫩绿清新,宛如豆蔻少女,而杭州人倾城出动,下湖采摘,从早到晚,收集起来又运往萧山。
一问,说是这西湖莼菜,要到湘湖水中浸泡、清洗后,会变得味美无比,媲美于黄芽菜、燕笋等著名美食。李流芳之前知道莼菜,但没有品尝过,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热闹、浩大的场面,他们买下许多莼菜,回客舍后请人烹调,当莼菜羹端上桌时,惊叹于色泽之余,其滑腻润泽的口感更是让人惊艳。
那一晚,李流芳在酒后即兴赋诗,长长的《莼羹歌》一气呵成。
此刻的西湖之月,在断桥之上,或映在断桥和它倒影的碧波之间,天上月和湖中月形成一个有趣的对称。李流芳当下和三人约定,正月里再去一趟西湖,当作初春时的踏青,那时,他的好友钱谦益也在杭州。如果春雪飘落,或可目睹断桥残雪的胜迹。
这日入睡前,李流芳突然被一个问题所折磨:断桥在白堤的东端,背靠宝石山,面向杭州城,是外湖和北里湖的分水点,但它为什么叫做断桥?它为何而断?
断桥之名到底是怎么来的?
之前他们也讨论过类似的话题,李流芳和程嘉燧、唐时升、娄坚四人都各有见解,但有个共同之处是,断桥出典当是在唐朝张祜之诗,他在《题杭州孤山寺》中这样写:“楼台耸碧岑,一径入湖心。不雨山长润,无云水自阴。断桥荒藓涩,空院落花深。犹忆西窗月,钟声在北林。”
李流芳和程嘉燧等人有过争辩,程嘉燧取的是田汝成在《西湖游览志》中的说法:断桥是由于孤山延伸来的白堤,到此逢桥而断才得名的。
李流芳说,这是附会罢了,还不如说是我们一路从平湖秋月走来,白堤至此而断,不过却少了诸多意境。也有人说宋代称保佑桥,当冬日雪霁,古石桥上桥阳面冰雪消融,桥阴面依仍玉砌银铺,从葛岭远眺,桥与堤似断非断,而画家取残山剩水之意,拟出了桥名和景名,得名“断桥残雪”。
娄坚却道:“雪霁后,如果伫立断桥四望,残雪和冻湖黑白分隔,大概是这样才称之为断桥残雪。”
那次讨论时,正好才华逼人的小年轻张岱适逢其会,他突发奇想,说:“白堤上一树桃花一树柳,树叶茂盛,走在它的下面时,看到树叶间隙中漏下的月光,犹如残雪。”众人也是莞尔,细想想,这月影之说浪漫是浪漫,却有点想当然。张岱自己觉得这也是一说,在很多年把它写进了《西湖梦寻》一书中:“树皆合抱,行其下者,枝叶扶苏,漏下月光,碎如残雪。”
想到那次争辩,李流芳想起站在桥头放眼四望时的景象,远山近水尽收眼底,而许仙和白娘子的断桥相会,更是为这桥增添了一些传奇。
李流芳正在画有关断桥的画,对于断桥来历的揣测,让李流芳充满了想象,他读过不少诗文,但对断桥之名却是众说纷纭,没个定论,就像许仙和白蛇的故事,尽管民间版本众多,但在文人诗词中却难觅踪迹。
回家后,李流芳余兴未遣,于是挥毫写了两首与断桥相关的诗,一是南宋白珽的《湖居杂兴》,白珽晚年归隐西湖栖霞岭下,因有泉自天竺山汇流于其门前,故题居室名为“湛渊”。工诗赋,曾与当时名士结社,称“月泉吟社”。李流芳最佩服白珽的是其写有《西湖赋》近万言,历述西湖名胜古迹,考据甚详,堪称“西湖小志”。
另外一首是宋末元初尹廷高的《断桥残雪》。
两诗各有情趣,李流芳书毕,挂在窗前细细欣赏,他欣赏的当然不是自己的书法,而是两首诗中的意境。
白珽的《湖居杂兴》这样写:“龙舟晓发断桥西,别有轻舟两两随。春色可人晴较稳,酒家争出柳梢旗。”
尹廷高的《断桥残雪》写的是:“数板琼瑶踏未干,沉吟不度据征鞍。孤山霁色无寻处,笑指梅花隔岁寒。”
这个时候,如果有良友相伴,共同谈风论月,相饮一杯,当是人生中的畅快事。
段家夫妇的善心成就了断桥
“很久很久以前,白堤从孤山蜿蜒到这里,只有一座狭窄的小木桥和湖岸相连,游人要去孤山游玩,都要经过这木桥,但日晒雨淋,桥板常常会烂断,让人十分不便。”
讲述的人,从衣着上看起来是个没有功名的老者,神色中带有淡漠和疲倦,却有着兴致和座中人攀谈,也许是出于寂寞。
这是在断桥边靠近宝石山下的一个小酒肆,李流芳和他的画友杨谶西半日游湖后,在此歇息。按捺不住对西湖的思念,李流芳比预定时间提前数日来到了杭州,而相约的钱谦益、程嘉燧、唐时升、娄坚等人尚未抵达。
不料这提早数日,却有意外的收获。
“因为木桥畔有一间简陋的茅舍,住着一对段姓夫妇,男的捕鱼,女的在门口卖家酿土酒,往来的人们叫惯了,就把这木桥叫做了段桥。”
老者浅浅啜了口酒,继续道:
“段家的酒不太好喝,所以生意寥寥。两夫妇日子过得清淡,却时常帮助身边人。有一个冬日的黄昏,这天比今天还要冷,来了一个白发老者,衣衫褴褛,身无分文,却要求住上一晚,段家夫妇怜他可怜,把一条刚刚捕来准备明天去集市卖掉的鲤鱼烹了,打了自家的土酒款待老人。”
“第二天早晨,老人告别时,说,我这里有酒药三颗,可帮助你们酿得好酒。段家夫妇半信半疑,反正自家的酒也不好,于是将老人的三颗酒药放在酿酒缸里。此后酿出来的酒,甜醇无比,酒香袭人。段家酒自此名扬杭州,段家渐渐发达,夫妇俩拆了茅舍,盖起了酒楼。”
“两人常常感念老者的恩惠,给老人备下了一些钱,准备看到老人时给他。但老人一直没有出现,直到三年后的一天,西湖大雪,老人来到了酒楼,夫妇两人喜出望外,想留老人长居。”
李流芳听了暗暗点头,段家夫妇仁义或才有这样的福报。
“老人却执意要走,踏雪向小桥走去,刚跨上小木桥,脚下一滑,原来是桥板腐烂后断了,老人跌进了湖里。段家夫妇赶忙上前救助,老人大病一场后还是执意要走,而段家夫妇在老人走后,想起老人落湖所遭的罪,就在原来的小木桥处,造了一座青石拱桥,还在桥头建了一座亭子供人休息。”
“断段同音,这桥后来就被称为断桥了。”
这桥原来是仁义之桥、良善之桥,李流芳和杨谶西听完这段掌故后出了酒肆,两人上了断桥,漫步向孤山行去。李流芳谓杨谶西说:“南宋王洧有几句诗写断桥,本朝的杨周也写过类似诗句,如果能够在画笔下把它们表达出来,那就是佳作了。”
王洧的《断(段)桥残雪》是这样写的:“望湖亭外半青山,跨水修梁影亦寒。待伴痕旁分草绿,鹤惊碎玉啄栏干。”
杨周的同名诗是这样写的:“澄湖晓日下晴湍,梅际冰花半已阑。独有断桥荒藓路,尚余残雪酿春寒。”
李流芳又说:“画会之真山真水总不似,画会之古人总不似,画会之诗总不似。”“萃造化、古人、诗境于一局,以不似求真似。”
这“三不似”理论日后流传下来,成为李流芳画艺的一个集中体现,而这真是他从自然造化中观察而来,感悟而得。
两人一路走去,初春之湖,如果仔细看岸中垂柳,已有芽苞微绽,而桃花在料峭春风中,有按捺不住的已经提前开放,像是西湖的眼睛。李流芳说:“人看风景,实际上是出于自己的心境和际遇。”
他回首望望断桥,说:“像元初遗民邓牧即使是在夏天,因为心淡,也写得没有尘火气。”
他说的是邓牧的那首《夏晚泛湖》:“杨柳阴中舣小船,芰荷香里耸吟肩。雷声惊起云头雨,塔影倒摇波底天。群鹭远明残照外,一僧闲立断桥边。菱歌袅袅知何处,满袖清风骨欲仙。”
人在不同的情绪下写出的诗会完全的不同,李流芳此时不知道的是,他的好友钱谦益,后来和秦淮名妓柳如是成就了一段传奇,而柳如是因为有了钱谦益,原本触景伤情的《雨中游断桥》都能写得明艳非常,“野桥丹阁总通烟,春气虚无花影前。北浦问谁芳草后,西泠应有恨情边。看桃子夜论鹦鹉,折柳孤亭忆杜鹃。神女生涯倘是梦,何妨风雨照婵娟。”
这更能佐证李流芳此时的论点,可惜柳如是写断桥的时候,他已驾鹤西去。
杨谶西点头说:“在写断桥的诸多诗里,我却喜欢本朝余姚人陈贽的。”
陈贽的《断桥》写得婀娜多姿,又有繁华落尽曲终人散的寂寥:“拂桥袅娜绿杨风,曲曲雕阑映水红。游客过时徐鞚马,微波映处俨垂虹。清新张祜诗还在,寂寞林逋宅已空。景物不殊人事改,落花啼鸟古今同。”
这一日两人在西湖边一直徜徉到夕阳残照,重返断桥回程时以史鉴的《断桥分手次刘邦彦韵》相赠杨谶西,并约好后日再聚,史鉴的诗是:“日暮桥边酒棹回,更因残唱送余杯。人生易老春光暮,能为看山几度来?近水人家半掩扉,两山楼阁尚斜晖。断桥无数垂杨柳,总被游人折渐稀。”
李流芳的写生画别有情趣
“疾风吹浪满重湖,云掩西山一半无。黄帽牵船依岸过,苍头按鹘绕林呼。莺花世界如春梦,烟雨楼台似画图。童稚兹游今白发,断桥斜日重踟蹰。”
第二天一早,李流芳独自来到湖边,用张翥的这首《二月望日湖上值风》开始了他一天的西湖漫游,正如董其昌所赞:“长蘅以山水擅长,余所服赝乃其写生,又有别趣。”这种对山水的观察,或许是成就李流芳艺术的关键。
等到钱谦益、程嘉燧、唐时升、娄坚等人到杭州时,杨谶西在家做东宴请诸人,李流芳的一幅《断桥春望图》引起了众人的赞叹,而杨谶西也是洋洋得意,好像得了莫大的便宜。在《断桥春望图》上,还有题记和诗:
“往时至湖上,从断桥一望,便魂消欲绝!还谓所知:湖之潋滟熹微,大约如晨光之着树,明月之入庐。盖山水相映发,他处即有,澄波巨浸不及也。壬子正月以访旧重至湖上辄独往断桥,徘徊终日。翌日为杨谶西题扇曰:‘十里西湖意,都来在断桥。寒生梅萼小,春入柳丝娇。乍见应疑梦,重来不待招。故人知我否?吟望正萧条。’又明日,作此图。小春四日,同子阳、子与夜话偶题。”
许多年后,后起之秀黄宗羲偶尔看到此画时拍案叫绝,说:“长蘅无他大文,其题画册,潇洒数言,便使读者如身出其间,真是文中有画也。”
崇祯二年()闰四月三日,五十五岁的李流芳卒于檀园,好友钱谦益作《李长蘅墓志铭》,程嘉燧书丹,宋珏篆盖,侯峒曾作《祭李长蘅先生文》。
到了清朝,另一个嘉定诗人林大中写诗说:“忆当晚明时,官途亦多术。高士多鄙之,坚卧独不出。诗笔能清真,画品亦超轶。不拜千古事,名言殊简质。孝廉忧国家,呕血遂以卒。”
其实,李流芳或许更愿意站立在断桥之侧,高声吟诵:“吾友数人偏好事,时呼轻舠致此味。柔花嫩叶出水新,小摘轻淹杂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