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秘密有时会被保留和雪藏。诗人原色土的诗集《杂乱有章》所选近首诗歌,记录着平常生活的秘密,这些应该是他愿意说出的部分。他带着读者,从一座属于春天的花园开始,认识着身边的一切——那些薜荔、竹、杜鹃,李子、桃子、石榴,菖蒲、再力花、荇菜,认识了那些石头的孩子、大树的孩子、流水的孩子、人间的孩子。
30多年前的某一天,在一份报纸副刊上,我和一个陌生的名字偶然相遇。曾寿春(笔名:原色土),是一位来自生产一线的工人。偌大的车间里嘈杂喧闹,但这位把月亮写“弯”了的家伙,生活的背面却是他以无限的激情写就的一首首诗歌。印象中的原色土平时不太爱说话,也很少参加聚会,但只要提起笔,心中流淌的必定是精彩的诗行。一只只蝴蝶在追逐花朵,一只只蜜蜂在亲吻停留在花枝上的露水。在他那些新鲜的诗歌中,我们依次看见天空的孩子、大地的孩子,也记住了一个心底里驻着一座花园的孩子。“天凉了,我给大地母亲撑一把避风的伞。”原色土的诗歌中跳动着一颗天真的童心。面对燃烧的天空,《墙头草》则以顽强热烈的生命,衬托着身边的一切。直到一觉醒来,所有的美被瞬间惊醒。一个诗人的世界有多大?当蚯蚓在雨后的庄稼地里唱歌,当蚂蚁像一队骆驼在树干上行走,大肚子的蜜蜂默默地往回赶,去了南方的燕子在春风中回过头……我无论如何都说不清它们的方向,只有面对一个“有自觉性”的人,听着他的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在黄昏降临之前,说出思想的来龙去脉。原色土就这样静静地,让对面的读者从自己看似平常的诗歌里获得某种呼应,听那些蔷薇花唱响一首美丽的《初夏进行曲》,唤起那个从夜晚惊坐起来的六月,这装满蛙鸣的荷花,应该是诗人安放在夏夜的灯盏。
走过海滨、平原、山川,用一声叹息带走自己颠沛流离的过往。原色土的写作简约,节制,惜字如金。一次又一次,诗人将自己的语言,锤炼得如此生动:“在人间,生命是一粒粒雪/在阳光里拯救自己,贴着根系”“一张绿叶的正反面,抓住同一片纹理/人性、悲悯、自由”“以一棵树的力量抓住泥土,把天空扶正/放飞所有的果子、使之成为星星。”以上是我从诗集《杂乱有章》里随手摘下的句子。原色土的诗歌基本上都是短制。三五行、八九行十来行,精短,机智,诗情浓郁又不乏深邃的哲思,堪作小令,很适合细品把玩。原色土是我的朋友,因为共同的爱好与追求,近年来我们常有聚会,也有更多机会见证了诗人的创作过程。这本诗集里的许多作品,尤其是部分采风作品,我几乎是看着他完成的。一些诗歌,即便再行色匆匆,却绝不应景,皆为情真意切的真心获得。头顶着一把荷叶小伞,坐在连着万亩荷田的韩家荡诗会的舞台下,他写下《韩家荡,盛满阳光的荷》。深秋季节,一起去滩涂,茂盛的芦苇正在开花,脚下的盐蒿草腾起火焰;赶海途中,“海水在退,我们在追/海浪把自己的形状刻在海滩上”。在黄海湿地,眼前是奔跑的麋鹿,以及震旦雅雀、黑嘴鸥和勺嘴鹬,他用目光捕捉着那些美丽的风景,也用一行行诗句,留下了闪烁跳跃的诗情。人到中年的原色土,诗歌是流淌在他身体里的另一条河,在他所经历的那些平淡朴素的时光中,一次次,鸟儿腾空而起,飞翔,舞蹈,那条河流也成为灌满风声的图腾。日出月落,鸟鸣于枝;涧流奔涌,空山不空。被一片热烈的诗情所牵引,那些平常的日子,那些奔涌的诗情,那些河流草木、火焰露珠的秘密,有些被他说出,有些被他保留,而相比起他的说出,那些被保留的,注定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