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故乡
您的文学原乡!
孔令更先生近年照
■作者:贺捷新■诵读:闻见
孔令更的诗性黄河36:23来自第三故乡一
年代,冰皮始解,杂花生树。春雨啊雨雨……蘑菇一样的诗人突然长满了中国大地。年孔令更时年三十四,才由河南大学艺术学院教师调任市文联,职开封《东京文学》编辑。突然他向文联打报告说要留职停薪两年,他要徒步走黄河,走去青海黄河源头——一时间所有的蘑菇都给惊到了!啊!澎湃的,混浊的,九曲十八弯的,一任性就改道的,一泻万里的,母乳一样的,黄河啊!孔令更执意要,一步一步,走向黄河源头!太诗意了吧,所有的中国诗人脑壳里大概都“咕嘟嘟”冒出过这个探寻河源的念头,连李白都说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幺。可河源头到底在天上哪疙瘩啊,孔令更想,我得去看看。
孔令更兰考坝头生人,蹒跚学步即在河岸。黄河水由西东来,轰一声撞向坝头大堤,轰隆轰隆轰隆……撞不开,只好拐了个大弯儿,向北原阳方向流去了。“要不别的地方都说河南河北,俺老家坝头说河东河西,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就是这么来的”,孔令更说。孔令更是一支长腿的蘑菇,他一农村娃一步就登上了河南大学教师讲台,又一步拐去了文联做编辑,现在他要留职停薪走黄河了。今天看诗人孔令更走黄河,看当年他和伙伴在路上拍摄的黑白照片上留下的年轻、真诚、单纯的影像,无疑是年代印象----充满了焰火和诗情,开放和包容、情怀和希望,亟欲深化和开拓自己,年代可以高擎理想拥抱一切啊。孔令更走了一趟黄河,得了个黄河诗人的名声。其实他自觉本即黄河诗人他才去走黄河的。在那个年代人们可以想去做自己想做的一切事情,他就去走的黄河。他想破蛹,黄河就在家门口,往上游走走呗,看能寻出个什么究竟,他又是个朦胧诗人,他去寻的,也许即生命本意,本意有二:一是诗意,一是黄河。别人以诗意解读他走黄河,孔令更寻的是他自己——黄河的诗性。
之前孔令更家居坝头卫生院时,地质学家杨联康考察黄河,从黄河上游徒步走到东坝头,在坝上借住一宿。见杨教授疲惫黎黑,时孔年轻的妻子惊讶地想,这个人都没老婆孩子吗?忽地心一紧,似有预感,隐忧生焉:别在孔令更也去干这事儿吧!时没说出口,孰料一语成箴:“想啥来啥,落到自己头上了!老孔他真去走黄河了。”出发前老诗人公刘先生在《人民文学》发表长篇诗作《没有美酒的壮行歌》,为孔鼓吹呐喊,把这笔稿费一百元寄到坝头卫生院孔家“支持孔令更同志走黄河”。笔者上初二时看公刘的诗,后来读《诗经.公刘》,知公刘是周民族一可敬族长,他率领族人沿河而下,从邰迁移到豳,开创了新生活。时召开省青创会,诗人作家云集。省文联主席何南丁在会上宣布孔令更走黄河的消息,说,“孔令更站起来,让大家瞻仰瞻仰你!”写《致橡树》的舒婷给孔令更写信:“我心里想资助你,又怕你不接受。”孔复信:“只有自尊的人,才懂得别人的自尊。”孔老师今天给我说起这事时,嘴角漾起忆真的微笑,说,“那时节,年轻幺,真年轻,都实在。其实她要是真寄给我,我也真接受了。”他说起舒婷,印象里还是她年轻时的样子,他脸上有光,这个看得出来。归途不走回头路,是顺长江而下,老诗人流沙河面示曰:“走黄河这事儿,不在你诗写多少,你将终身受益。”吉林大学徐敬亚,才子,研究诗歌理论,他致信孔令更:“黄河,只有一点一点贴近她,才能理解万一。”写小说《在同一地平线上》的女作家张辛欣,也是一骑自行车走运河的主,孔回兰考,县文联转给孔一封张辛欣来信,与孔交流在路上的心得感受。张辛欣说:“我是中国作家唯一没得过任何奖的。”这话说得,好听。
二年元旦孔令更给禹州狼毛(张真宇)打电报,约东坝头集合,路过开封时约上作家赵中森。济南王勇已徒步抵坝头。王勇一身猩红旅行套装,口诵意大利现代派诗人艾利蒂斯的《疯狂的石榴树》和自己的诗《蚂蚁》。徒步走黄河一事,预谋已久,磨叽够了,该出发了。
元旦,雪后,东坝头。兰考青年诗人李锐锋举一面军旗为征人送行。长亭、短亭,走了一阵儿,李把旗子交给王勇。一行人去坝头大堤看黄河,时一道浊浪翻滚得厚重浑浊。孔扬手一指中流,说,史籍载“仪封人见(孔子)处”,就在这浪底下。已在走黄河了,很快走累了,见河滩上搭一废窝棚,歇脚,习惯性摸出小红书,念了念“我们应该相信群众”。头几天赵中森携一部照相机随行,拍下三人在黄河边冰雪泥泞里走路影像,样子悲苦,今天底片没了。走到开封柳园口,与赵洒泪而别。狼毛说:“孔令更是一个用心走黄河的人;而我,只是肉体。”河滩新雪,一路被踩成烂泥,三天抵狼城岗。大堤势高,南望,沙丘、沼泽、农田稀落有致,泽中有人猎渔。中午在东彰乡闫寨村午餐。执省作协介绍信夜宿中牟县河务局万滩段。三十余年前旧影像:孔令更在渔船上。斜愣膀,眯细了眼,眯向太阳。因身后撑篙的船娘丰腴,他脸上略显年轻的羞涩。至郑州,找到黄委会政治部邓修身老师(后任《黄河报》社长总编)换介绍信,即从黄土高原最后一块黄土原邙山始,起步西行。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历险攀岩,亲见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瞠目,发呆。
第六天,在晋陕大峡谷穿行数日,盘缠罄,化缘行。至内蒙古临河市,王振田从安徽赶来在山西河曲汇合。李金河接到在包头发的电报,携三部摄影机赶来会师。临河又名磴口,是内蒙古巴彦淖尔盟首府。由此走黄河一行,有了图像实证。见一幅“路断黑山峡”照片:人物周边危崖峙立乱石嶙峋。三个人背身面水,石头上搁三只背囊,个儿头不小貌似沉重。二人坐水边岩石上,孔令更崖壁上立着,光脊梁,白裤头,青头丝,身形健硕。三人面河水,波痕道道,硬如刀刻,清格凌凌,不浑浊。又字曰:“第二天一早,天气放晴,老张病神奇好转,四个人帐篷外喝奶茶”。照片上一藏袍妇女弯腰九十度提壶斟奶茶,四个人蹲着,忙不迭向壶伸碗。见孔令更诗《河之路》:
路会突然跌断在深深的谷底摔成咆哮的乱石又仄起头来铁青着脸向你索要什么
路是一条响尾蛇嗖地插向荆棘的密林是一挂枯藤悬悠于滑溜溜的崖壁是一柄匕首
冷冷地插向壁崖把你抛向饥饿的夜谷寒冷和狼的足音向你逼近
路是几点羊粪和若无的爪印或者一股新鲜的淡淡的膻气儿引你在草丛里摸索
我会陡然从草丛里或石缝中把他揪出路是我甩得啪啪直响的鞭子
驱赶那些阻截命运的石头如乖乖的羊群
走到内蒙古临河市时,成立“黄河文化青年考察团”,设计一面团旗,因身在内蒙,又特意设计汉蒙文字。至青海玛多县城,团旗上又增了藏文字样,不料译文很亲切,给译作了“黄河生产队”,亦可读作“带个路”。札陵湖牧人兼向导尼玛同志对译文很是不屑,说藏文不像藏文,汉文不像汉文。说着,尼玛向天空长吁一口大气,喉咙里滚动出一种类似呜咽的低低沉沉的歌声:“好马骑上,好枪跨上,走在草原上……”这时国务院《经济日报》饶立华刊发消息:《黄河文化青年考察团抵达黄河源》,写的是孔令更这支流浪队伍。年8月22日,抵青海省玛曲曲果黄河源。雪晴日,紫外线光强,空气能见度极高,雅达拉泽峰积雪晶莹透明,纤毫毕现。一种小小的野山菌曲莲,状若黑木耳,星星点点,图案一样长在沼泽草地。采了一筐,从哗哗的河水里舀一缸子清水煮了吃,清芬可口,吃不赢。举行仪式:四人依次举枪向天空,砰、砰、砰、砰四响,打光了最后四发子弹,以示走黄河抵河源即折返点。枪声被深邃高远的天空吞没了,几缕火药味儿瞬间消散,像是什么也没发生。在团旗上签字时,对于译文“黄河生产队”字样,每个人都不免对自己产生了身份质疑感,但很快想开了:译得好,接地气!当地藏民确是没把他们当外人幺。孔令更、王振田、郎毛、李金河四个人愣怔了一会儿,围立于达玛曲曲果黄河源石碑,合了影。完了去归还枪支。是一周前玛多县武警部队借给他们用的枪弹,子弹用完了枪要还。那年代民风淳朴,凭黄委会介绍信和诗人名声就从军械库借到了枪支弹药。
地理上发现黄河源始于清代。《跨文化对话》中写到上世纪初斯文.赫定曾与中国科学家几度联合考察中国西北地区。一九五零年代初才由黄委会西线勘测队立碑。年8月孔等四人见中日联合考察队更换的碑尚崭新。碑文出自黄委会主任王化云,由秘书徐乘原地书写。告别碑,西上抵山顶,眼下两块湖泊闪着蓝光,吁!太美了!就叫姐妹湖吧!泊中黑斑点点,野鸭浮游,问知是赤麻鸭。山顶海拔米了,叫它天湖吧,觉的此地即江河源了:天湖水向山下渗流,南向为长江,北向为黄河,是为黄河长江两大水系分水岭。结论是孔一行实地考察得来,实接地气,至今未被颠覆。那个晴朗的上午刻痕在诗人们永远的忆景里了:鲜明,且有无限的悠远、圣洁、纯净,之于无垠——见孔令更诗《黄河静静地流》:
黄河静静地流夕阳静静地坠落着像鸟儿收敛着翅膀
慢慢地想寻找它的巢麦草垛静静地坐在那儿等待着什么
只有远处的村庄偶而飘来牛和孩子的叫声落在河面上
黄河只咕儿地打了个旋便又恢复了静穆。哦,黄河静静地流
是谁静静地伫立河岸他本是喧哗的灵魂渐渐与这静静的河流
静静的土地交融仿佛一条静脉无声地流向远方……
一行人,就这样,带着渐渐逼近的哲思,一路走进,又走出圣地江河源。孔令更是这支古怪流浪队伍之灵魂,那一阵中国诗界几乎无人不晓孔令更黄河诗人之大名,徐敬亚坚持认为:中国诗人公刘一首长诗《没有美酒的壮行歌》直接了当给孔令更做了国家级广告:
不错,你是平凡的,的确是平凡的。你还来不及写出什么不朽之作
以至于抢光了洛阳所有的库存白纸。你也没有用金钱织下姓。
绣一面属于自己的旗帜。你只有胸中吐出来的一股年轻的风,不断地,沉思地,抚摩你倔强的发丝
然而你心中起过的誓,那像隆隆雷声一样的誓,一旦冲决了坚固的牙齿
叫人听了,不由地,不竖起拇指!又一个杨联康,而且热爱诗
于是,一行人,集合在孔令更的旗帜下,逆河而上,直取河源
八个多月来苦行僧一样颠簸,一路几同行乞之于心旷神怡,欢乐颂!神曲!可更高的山坡上又有一个溪源直接冒了出来,汩汩汩汩泄下入天湖。名其曰“黄河极源”,这是他们独立命名的,公刘赠诗予孔令更云:“不消多时,黄河便会亲自写一首好诗。这首诗便是你啊----我的年轻的野心家同志!”安徽人王振田用刺刀在一块石头上刻字,石头质柔,很快刻出“黄河极源”字样。狼毛又嘱他在石头背面刻“历久终得”。拾掇了卑微的石头,王振田咧着干裂大嘴唱了一首青海民歌:“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好姑娘……”天空蓝,纤尘不染,一面团旗红得像燃烧的篝火。团旗留在了河源,这是在果洛藏族自治州玛多县的玛曲曲果,黄河另一源头是玉树藏族自治州曲麻莱县卡日曲。狼毛说我表情迷惘痛苦像正在穿越不可知的未来。但事先公刘在赠予孔的诗里已对其此行作了准确预言:
你纵然满耳涛声,但你会口渴如炙:为了赶路,也许,你会错过那些可以投宿的村子;你的皮肉一定会出血,野地荆棘向你伸出恶毒的刺;你的衣衫一定会泛汗酸,还会生虱子,而且三个月也未必会刮胡子;你会疲劳,很疲劳;很疲劳甚至会恨不得马上停止;但是最后你还是会颠仆向前我明白,你这样四处找呀,找呀都是为的找到那把,神秘的黄河钥匙。
三孔诗人说,我是坝头的孩子。他说黄河流到兰考就撞上了东坝头,三番两次地撞不开,向北流走了,也撞开过,清朝咸丰年间黄河撞开过铜瓦厢一段,掉头北去了。东坝头是两河一夹角,东南去的河和掉头往北拐的河轰隆隆势头凶猛的一个夹角!说话时孔老师雪髯飘飘,那当儿语气急切起来,分明地由于语速急切而打起了磕巴,脸颊泛了酒红,额头上分明刻着两个字:乡愁。他说表姥姥家是大户,姥姥膝下无子,把我过继给姥姥家作儿子姓了王姓。不几年我上了小学又给要回去。姥姥送我走到沙丘,坐在沙土地上歇脚,姥姥暗自抹眼泪叮嘱我说,“往后不能叫娥(兰考俚语,妈)了,还叫姥姥吧。”黄河水浪打浪,乡愁怅惘莫名,哪里流得穷尽!孔先生这时咬字有点浑浊,乡音毕露——兰考口音风轰不分,刮风叫刮轰;房黄不分,房子叫黄子。因历史上黄河水患不绝,河洛移民就瓜瓞连绵走向四方,走到哪儿乡音难改加之姻亲普遍,如隔一条河沟即长垣,又南到信阳,口音都一脉相承的,今天泉州、福州、户州口音里都易寻到河南方言,豫地俚语是中国古代雅音之活化石啊——黄河,乡愁之河啊。
孔令更说,多少年来人们对于兰考的印象就是一个是沙丘连绵,就是一个穷字,可我小时候兰考并不穷啊,坝头那时候是一个水旱大码头,坝头属于兰坝支线,向上柳园口、巩县,向下济南。河床旷阔平坦,那时候黄河航运繁忙得很啊!码头上时时停泊着大木船,上百架的大木船上的风帆,在风中张狂着,呼呼鼓动,甚是壮观!有时帆落下来,桅杆的树林一样,空空竖着,看上去,似有无边的萧索。四、五月,河汛将至,夏水襄陵,屏息看涨水的时候开大船,那才动人心弦!河流不再凝滞,不再稠稠地蠕动,而是开始轰隆隆冲动起来,几里外就可以感觉大地的颤抖和悸动,坝头原先岸上那些熟悉的沙滩、灌木、土堆,都不见了,被淹没了。一条洪波叠连的河,使人觉得陌生!咿咿呀呀的渡船不见了,轻巧如燕的渔船不见了,闲情逸致的垂钓人不见了,一切靠平稳偷生计的营生暂停了,退回了沙丘很远的后头。这时坝头的河,在持续发威,低低沉重地嘶吼,就连风雨声,也一概给它压了下去,象是在野蛮地吞咽着什么……一根孤零零的木料,或草捆不慎落入河中,像一枚树叶一样身不由己,颠簸,飘零着,只得随波逐流……但这一切都是帆船的号角,大木帆船,它们一只只像已然绷得像紧张了的弓弦,将要一一射出码头去……孔令更说他父亲在坝头堤上打夯,早春二月冰化时下水打夯筑牢堤坝,喊号子:袢拉砈、高高的呦!抖起来呀嗨嗨的呦!嗨呦嗨呦嗨嗨的呦!……
小时候,天天早上一睁眼,被大人掀开被窝,哗,先往扯肚猴儿身上撒一把吃食儿,红枣、花生啥的,吧唧吧唧吃光了,再说起床。小时候兰考并不穷啊。那时候沙丘上长满果树,苹果、梨、桃子、枣、花红……地里种的花生、西瓜、打瓜。啥叫打瓜?瓜小,拳头大小,一拳砸开吃。西瓜性凉,打瓜性温,老少皆宜。现在吃不到那个瓜果醇厚味了,那时候,黄河水是甜的……后来为啥变了?砍树幺,树没了,沙起来了。沙淤河底,河道不稳,终于不能行船了,生态被破坏了,破坏了黄河的诗性,风沙肆虐,孔诗曰:
茅屋外,过秃尾巴老苍呢!通地门被甩开了,风沙紧咬父亲的后襟,扑进来
关门——妈妈的喊叫噎回半截沙---沙---沙---水一样灌进来
门关不住了妈妈扒着,用手扒着,用掏灰板扒着还有一双小手,也扒着,也扒着……
后来沙从房后偷偷爬上来,把茅屋压塌了——秃尾巴老苍!
栀子开花总是春天——讲述这些时,一种幽幽的,乡愁,使老诗人孔令更,一瞬间,回归了稚子心肠。他的眼睛湿润了,亮晶晶如童……那个当儿,我一下子读懂了三十六年前公刘赠予年青诗人孔令更的诗句:
不知为了什么,我总是想着你的眸子。唉!眸子,漆黑的发亮的,瞳仁特别大的眸子!
长长的睫毛后面,没剩下眼白的位置,又怎能容得下两颗一碰准会着火的燧石!
啊,你这黄泛区的孩子,你这喝风咽水长大的孩子!你这皮肤和肠胃被磨砺得
一般粗糙的孩子!你还记得我们初次相见吗?我竟毫不掩饰我的惊异和凝视……
你哪里来的这么多绿色梦幻与情思……
苦难的童年和少年,无疑给了他第一份诗歌滋养,苦难的历程更易于成为诗人的摇篮,换言之,是苦难造就了诗人孔令更。他这样写《沙的孩子》,童年自白:
我是沙的孩子妈妈说八角筐里铺一层细沙便是我的襁褓 沙里啼哭沙里撒尿沙里抓挠,爬、坐
从沙里站起,歪歪扭扭 去编织沙的传说第一首诗也是在沙上发表的鞭杆蘸着夕阳
写在青纱的小路妈妈说沙给了我一颗跋涉的心。
是的,风沙给了孔诗人自由的不安分的灵魂,走黄河他是“沙沙的风”,是“那高梁地里灼热的黍杆上汗水湿透的风”,是“那九曲黄河里高悬的帆上,默默用力的风”……那时他多年轻!那时他是年轻的风,和奔跑的安泰,那时他在黄河母亲怀抱里,觉得力大无穷,天下无敌……今天老诗人在怀旧,在讲述,这时他的浩浩诗意,一时纤毫毕露,无遗,像黄河浪,啪,打了过来,呼,打了过去……在开封很多场合大家都在朗读孔令更的诗《黄河的唢呐》。孔老师给我说,你再读读,读读!有时候我觉得能找着那个感觉,有时候觉得河上风野,把唢呐声儿吹远了,细若游丝,抓不住唢呐那个魂儿。《黄河上的唢呐》:
那声音你感觉是从夕阳里流出来的橙黄橙黄的波浪啊在黄河滩的冻风里奔泻 大朵大朵耀眼的薄薄的铜片儿溅落在沙滩上激起一层一层的波纹。波纹里伫立的少女被这声音涂得好灿烂
那声音忽地幽咽起来颤颤的仿佛被利刃切割得疼痛飞扬的瀑布突然被凝冻了 那麻木的手指敲打在冰坝上发不出声音少女眸子里的霞光 也渐渐发紫发暗她的心缩作了一团
可是那声音又陡然迸发起来激流汹涌着冲决了堤坝它的有力的翅膀 在暮天上搏击一股热流从少女的心头向冬天扩散 这时巨大的落日正与黄河燃作了一团
本篇刊于《黄河记忆》开封黄河文化丛书编纂委员会编(.6版,编纂委员会主任高建军,李湘豫,责任主编宋泳)。
后记:
十余年前我接一“请问你是贺捷新吗?”“我是。”“我叫孔令更,你听说过我不?”“30年前我都知道你,那时读《开封日报》上你写的自由诗,一下子就记住了孔令更,心想,开封咋还有北岛、海子一样的诗人呢!”“我看了你的《杂花生树》,从文章里看,你来开封都30多年了,咱俩咋会不认识呢?这事儿你说怨谁啊?”“怨你啊,你文坛领袖,不礼贤下士么。”“哈哈哈,你喝酒咋样?”
暮光里,孔令更先生是对我影响深刻的人,近年我的三本书:《西北有浮云》《载沉载浮》和这本《原花》,从写作到出书,我一直在向孔老师讨教,他给了我许多思想和技术上的意见,钜细靡遗,十分中肯。十年前孔老师曾对我说,捷新,你要想好好写东西,有的地方就别进。愈老,愈觉这话干净、踏实和真诚。深感孔老师一直以个人之力在默默地推动老城文事,他对我说,咱都做过教师,退休了,可身上教书育人的责任退不了,人来问学问事,既当尽责——这些文事,孔老师在牧云楼,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庖丁解牛一样,是在默然,粲然,嚯嚯然谈吐之中,就做了。受推之人众矣,吾其一也。因名则誉谤共生。有名人因名存世,抹去誉谤不剩下什么;有名人誉谤尽去亦书心固存——孔先生是名人中的读书人。又,“蓬叶末大于本,故遇风辄拔而旋,虽转徙无常,其相遇往往而有”——人生何处不相逢,虽有“转徙无常”一语,亦无觉自怜挫辱,反给人兼容并蓄之感。孔先生是文潮中飘飖很远,却仍向一群无论敌友但凡值得敬惜之人,必道一声“珍重”的一棵,老大蓬草。
作者·简介贺捷新,中学语文高级教师,河师大客座教授,开图讲坛特聘教授,开封文史研究员,年国家级百姓学习之星。自由写作者,著有长篇纪实散文集《西北有浮云》《载沉载浮》两部,和散文集《原花》等四部。长期在各报刊,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1xbbk.net/jwbys/465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