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有多漫长?
以前你说的话还算不算?
你忘了为何我还记得?
小白龙在那个和尚怀里,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和尚气喘吁吁地跑,她闻到和尚身上的男子气息,不由觉得怪怪的#乐享周末分享吧#,有种心醉的感觉。和尚终于停下来了,“扑通”,小白龙重被丢入水中,她打了个转,才发现自己在一口水缸里。
和尚坐在旁边,呼呼直喘。
和尚是个好人啊。小白龙想,摇摇尾巴。
这时和尚又起来了,到缸边看了看她,口里喃喃念道:“是清蒸呢,还是红烧?”
小白龙差点掉到缸底去,闹了半天还是要吃啊!
“哈哈哈,瞧把你吓的!”和尚笑道,伸手逗了逗她。
和尚的手轻触到她的身体,她有种麻酥酥的感觉,连忙躲开了。
难道和尚知道她能听懂人话?
不,他不知道,他现在又开始对屋外的花说话了。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乖不乖啊?蚂蚁有没有来欺负你们?我昨天和他们谈判了,应该没事啰。以后见了他们,不要再向他们吐口水了。”
真是个有趣的怪和尚啊,小白龙想,看他的样子有十八九了吧,怎么还和三四岁小孩子一样。
“玄奘!洪州佑民寺的天杨禅师和法明师父在大殿论法,快去看看!”
“收到!”那个叫玄奘的想走,又转身回来对她说,“你在这儿慢慢玩,我回来再放你回家,小心别让玄淇和他的猫看见你哟。”
知道啦,小白龙心想,你前脚走我后脚也就走啦。
和尚跑出去了。
水缸里一道金光飞出,水溅了一地,小白龙已站在了屋中,水太少她不能变龙,只好变成了一个人。
水中映出一个白衣的绝美女子。
其实小白龙在宫中也一直是这个人形,龙生下来就有人形,这也是她本相。
她悄悄把头探出屋,这是一座宽广的山中寺院,远处大殿传来隐隐诵经声,人好像都在那儿,四下一片安静。
她的脸上露出了俏皮的笑。
她要开始暗中观察人类玄奘的生活啦!
她化成一只纯白百灵来到大殿窗边,这里最多的是山雀,但她怎么能变成那种俗鸟呢?
殿内坐了一地和尚,中间有两个老的。一个持禅杖,身边还有包袱,像是外地云游到此的。另一个自然就是本寺的住持了。
“法明长老,久闻金山寺佛法昌盛,特来请教。”那持禅杖的老和尚道。
“天杨师父,不敢。”
“什么不敢?”天杨忽然厉声道,“敢做不敢应么?”
法明长老一愣,才悟到这就开始论法了,于是一笑答道:“敢应不敢放。”
“放下!”
“我两手皆空,放什么?”
“那为什么还抓着?”
“心有灵犀。”
两人一问一答,问得凶答得快,只听得两旁僧人议论纷纷。
“你听懂了么?”“没有啊?”“哎,太高深了。”“真是玄机啊!”
小白龙只找那玄奘,却见他在人群之中,正向这边看着她。
小白龙心一跳,只觉脸要红了,忽发现自己是一只鸟,他看不见脸红的。
只见玄奘对她笑了一笑。
这人莫不是认得我?小白龙想,不可能的,他不过一凡人而已啊。
这边论答已到了关键时刻,两个老和尚头上都起了白烟。
天杨:“如何是禅?”
法明:“是。”
天杨:“如何是正法眼?”
法明:“不是。”
天杨:“如何悟证虚空?”
法明:“心无杂念。”
天杨:“是么?”
法明:“不是么?”
天杨:“是么??”
法明:“这……”
“哈哈哈哈!”天杨大笑起来,“原来你就这两下子。”
“这……我……”法明脸都涨红了。四周僧众一片哗然。
天杨道:“金山寺空有虚名,我云游四海,不见真人,可叹可叹!”
“哈哈哈哈!”忽然人群中有人笑。
所有人都回头,笑的人正是玄奘。
天杨死盯着玄奘:“这位小师父,老朽有可笑之处么?”
“啊?”玄奘说,“不是,我刚刚看门外树上两兔子厮打,所以可笑。”
“妄说,兔子怎会在树上?”
“那在树上的是什么呢?”玄奘问。
“这……”天杨语塞,他再次打量玄奘,“真看不出,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功力。”
“啊?”一边的一个和尚说,“他是我们这儿最懒的一个,从不好好听讲诵经。”
“不得多言!”法明喝住那个和尚,对玄奘说,“玄奘,你有什么话,不妨说来听听。”
“真的没什么。”玄奘笑了,“我刚才真的看见兔子了,我还看见一只会脸红的白色百灵。”
啊?小白龙吓得差点从窗上栽下去。
“哼!小和尚玩虚的,你不说,我倒要问你了!”天杨道。
“请问。”
“什么是佛?”
玄奘看看头上,又看看脚下,再看看门外……
“你丢东西了么?”法明急了。
天杨叹了一声:“他已经答出来了——无处不是佛。小师父,真有你的!”
玄奘一笑。
“我再问一个,还是刚才法明答不出的那个,如何悟证虚空?”
“打破顽冥!”玄奘想也不想就说。
“是么?”
“不是!”
“不是还答!”天杨瞪眼道,“找打!”
“不是还问!”玄奘也叫起来,“欠揍!”
两人大眼瞪小眼。众僧都惊得呆了。
良久,天杨长叹一声:“你说得极是。我败了。”
玄奘一战成名。
天杨走后,玄奘立刻被全寺众僧围住,要他讲解。
“那天杨最后一招,来势极凶,你如何能接住的?你那句‘欠揍’究竟有何深意?”
玄奘摸摸光头一笑:“没什么!他说我答错了要打我,我说我答错了又怎样,你敢打我,我便打你,他一看我年轻想想打不过我,所以就认输了。”
寺院里倒了一片。
“玄奘,你聪慧过人,今后就在我身边修行,我将毕生所学传授予你。”法明说。
玄奘摸摸光头说:“其实……我觉得还是像以前在执事堂好,有时间可以养养花,看看天,我背不来那些佛经。”
“你不苦学,怎能得我衣钵?”
一旁众僧听得眼都红了,这等于就是把住持之位相传了。
可玄奘说了一句话:“其实我要学的,你又教不了我。”
众僧一片惊呼,法明也禁不住摇晃一下,好不容易才站稳。
“你想学的是什么呢?”法明定住气问。
玄奘抬起头来,望望天上白云变幻,说:
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
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
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
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
这句话一出,便犹如晴天一霹雳!
那西方无极世界如来忽睁眼惊呼:“不好!”
观音忙凑上前:“师祖何故如此?”
如来道:“是他。他又回来了。”
玄奘回到了小屋。
那条鱼还在缸里。
“地上怎这湿,定是你又淘气!”玄奘笑着对小白龙说。
小白龙摆摆尾巴笑了,她发现她竟甘愿做一条鱼,只要能留在他的身边。
自从玄奘与天杨一战,又拒绝了法明的授业之后,他在寺院内好像越来越孤独了,所有僧人见了他都怪怪地笑笑,法明也不再理他,讲经也再无人叫他。当众人在大殿内吟诵时,玄奘便一个人在空旷的广场上扫落叶,把每一片枯叶又放回树根旁。要不就是一个人躺在地上,别人以为他在睡觉,其实小白龙知道他在看天,一看就是一个多时辰。晚上,他回到一个人住的破杂物屋,点上微弱的油灯写着些什么。他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少和小白龙、花草说话,他那天空般明朗的笑容渐渐消失了,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种东西渐渐爬上了他的眉间。他不再扫落叶,也不再看天,他只是整天坐在那儿想啊想。
他很苦恼,小白龙想,他定有想不通的东西,可是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和他共处这么久,反而越来越不能了解他的内心,人心里究竟有什么?小白龙发誓一定要弄个明白。有时他在灯下写字,她在水缸里乱蹦,以前玄奘都会对她笑笑,但现在,他理也不理了。
他也不提送她回家的事,她也不想他提。
那一天,几个僧人坐在树下谈论。
一个叫玄生的说:“我看这佛,如庭前大树,千枝万叶,不离其根。”
另一叫玄淇的道:“我也有一比,我看这佛,如院中古井,时时照之,自省我心。”
四周众僧皆道:“二位师兄所言妙极,真显佛法要义。”
那二人颇有得意之色,却见玄奘一边独坐,不理不睬。
玄淇叫道:“玄奘,我们所言,你以为如何呀?”
玄奘头也不回,笑道:“若是我,便砍了那树,填了那井,让你们死了这心!”
玄生、玄淇均跳起来:“好狠的和尚,看不得我们得奥义么?”
玄奘大笑道:“若是真得奥义,何来树与井?”
“哼!那你倒说佛是什么?”
“有佛么,在哪儿?你抓一个来我看!”玄奘说。
“俗物!佛在心中,如何抓得。”
“佛在心中,你说它作甚?不如放屁!”
玄淇大怒,骂道:“你这业畜!口出混言,玷辱佛法!怪不得佛祖要让你江上漂来,姓名也不知,父母也不识!”
此言一出,只见玄奘脸色大变,竟如纸一般白。
玄淇自知失言,众人见势皆散。
广场上只剩玄奘一人。
风把几片枯叶吹到他脚边,天边一只孤雁悲鸣几声,惊起西天如血夕阳。
“何人……何人生我?生我又为何?”玄奘喃喃道,“既带我来,又不指我路……为何,为何啊!”
他抬头高声问天,苍天默默,唯有一滴泪滑落嘴边。
玄奘回到了小屋,小白龙正在屋里偷翻他的书卷,见他来,忙一转身化成水缸中的鲤鱼。
玄奘在屋中愣了半晌,忽开始收拾东西。
小白龙看着他打了一个包袱,又来到水缸边。
“走吧,我送你回家。”玄奘说。
玄奘要离寺,法明也无法阻他,只叹道:“你天生孤苦,以后要将佛祖长挂心头,以求时时保佑才是。”
“师父,我一直在想,天下万物,皆来于空,可这众生爱痴,从何处来?天下万物,又终归于空,那人来到尘世浮沉,为的又是什么?”
“这……其实为师老实与你讲,若是能说得明白时,也就不用为师这多年苦修了。”
“师父,告辞了,弟子要去走一段长路。”
法明道:“为师明白你的心思,多保重。”
当下唱偈一首:
道法法不可道,问心心无可问,
悟者便成天地,空来自在其中。
“弟子谨记在心。”
玄奘向法明长老再拜三次,起身捧着装着金色鲤鱼的钵盂,转身而去了。
其时天地肃穆,无边落叶萧萧而下,风声、草木瑟瑟声、潮声、鸟鸣声,天地间仿佛突然充满了各种声音,仿佛有无数个声音正在说话,细一听,却又什么也没有。
一次伟大的远行,就此拉开序幕。
大江边。
玄奘捧着钵盂,说道:“当年,我就是从这里来的。”
江上白雾弥漫,疾风卷起他的衣裳,他好像在对小白龙说,又好像在对自己说。
“万物生成皆神圣,一草一木总关情。你也有你的家,你的自在,我不能再留住你,你去吧。”
他把金色鲤鱼放入江中,那鱼打了几个盘旋,却不离去。
“你也是有情谊的么?我心领了,去吧。”玄奘说。
小白龙忽然觉得自己要哭了,这些天她没说一句话,只是听和尚说,看和尚读书、扫地,看和尚思索时紧锁的眉头,看和尚入睡时平和的面容。她觉得她已离不开这些,龙宫里没有这样一个人,万里东海没有这样一个人,茫茫尘世也只有一个这样的人。
她真的要这样与他离别?
“相遇皆是缘,缘尽莫强求,我要去天边,你又跟不得我,去吧。”和尚在劝她。
小白龙忽然有种冲动,她要现出真身,告诉和尚这一切,然后陪他一起走遍天涯。
但她最终还是没有,她一摆头,向出海口游去了。
水中,一颗晶莹的珍珠缓缓沉入江底。
原来一生一世那么短暂,原来当你发现所爱的,就应该不顾一切地去追求。因为生命随时都会终止,命运是大海,当你能够畅游时,你就要纵情游向你的所爱,因为你不知道狂流什么时候会到来,卷走一切希望与梦想。
五百年后
孙悟空一个筋斗来到了天庭。
这里的景物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但孙悟空想那一定是错觉,他不记得自己到过天宫。
但他却好像认得路一般,凭感觉他转回廊,越虹桥,踏玉阶,一路走到了天宫深处。
云海中,一个紫衣女子翩翩而来了。
“小姑娘!哦不,女菩萨,请问到灵霄宝殿咋走?”
“你?——孙悟空?”那女子笑道,她有一双很美的眼睛。
“女菩萨认得俺老孙?”
“我是谁?”那女子笑着问,她的笑让孙悟空想起了小时候睡在树上被春天的暖风吹拂时的感觉。
奇怪,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忆过去了,一直以为自己的回忆中全是一些文字而没有感觉的。
“你是谁怎来问俺?”孙悟空笑着说,到了天空他的性格仿佛也变好了。
“我是紫霞。”那女子忽而收了笑说。
孙悟空觉得心里一抖,好像一扇门被打开了,但那扇门里却什么也没有。
“是么?”他笑笑。
那女子又笑了:“灵霄大殿就在那儿。”
她一指,云雾散开了,孙悟空才看见那座巨大的宫殿,不知有多少重楼台,许多珍奇灵兽在绕殿飞舞,搅动着祥云。它们体型巨大,但和宫殿比起来就像高山前的蜻蜓。那殿侧云霞也随着不断地舒卷变化而发出各色的瑞气灵光。
“好去处,俺老孙也真想在那里住住。”
“这么多年,你连话都一样。”女子说。
孙悟空回头,见那女子直望着他,毫不闪避他的目光,不由有点心虚。
“天宫的女孩子都这样么?”
忽有一声巨喝:“孙悟空,你既来此,还不入殿参拜!”
孙悟空对那女子一笑,一纵身飞进大殿去了。
那女子望着他飞去,却忽然幽幽地叹了一声。
孙悟空一进殿,玉帝不由有些紧张。
“不要怕,镇定点,我已在殿后安排了十万天兵,各路高手。再说,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太上老君凑到他耳边说。
玉帝才振作了精神,喝道:“孙……孙悟空,你来此何事啊?”
“你就是玉帝?当年俺在那一片黑暗之中,是你派人来告诉俺,要完成三件事,才能赎罪成正果的是吧?”
“是……是啊!”玉帝答应着,一边拿眼瞪太上老君,心说全是你的主意嘛。
太上老君装没看见。
孙悟空接着说:“可是现在取经人被人打死了。我想找回唐僧的魂魄,但地府说没有,我只好到这儿来问问……”
“孙悟空!”太上老君厉声道,“唐僧分明是你打死的!”
“胡说,有何为据?”
“证人在此!传——”
“传——证——人——上——殿——”
只见一人从柱后走了出来。
孙悟空一看,不由双目圆睁:“沙悟净!你敢诬告!”
“何为诬告?我分明看到你与万灵之森女妖阿瑶勾结,谋害了师父!”
“什么?阿瑶?这名字……”
“沙悟净是我派在你们身边监视你等的,就是怕你这样的顽劣之徒又野性复发,他说的话,我信!”太上说。
“你信?因为你信,所以就是我杀了和尚?哈哈哈,可笑!”
“这还不算,你还打入地府,打伤冥王,灭鬼卒十四万一千,片刻后又潜入龙宫,杀死东海龙王敖广……”
“这些地方我都去过,但这些事我却全未做过!”
“还敢抵赖!来人啊,把孙悟空拿下!”太上喝道。
“谁敢上前!”孙悟空擎棒在手。
庭上诸天将,哪有一个敢上前逞能。
却听一声:“我来拿你!”
沙悟净跳到殿心。
“正好,俺正想杀你!”悟空道。
二人恶斗在一处。悟空平日,从未见沙悟净有何本事,也从未把他放在眼里。今日一交手,才发觉此人竟深藏不露。但也就二十回合,悟空一闪身避过沙僧的进击,身已在他右侧,挥棒直击他后心。
沙悟净身在空中,重心已失,匆忙中只有将禅杖往身后一背。那金箍棒直击禅杖之上,竟将禅杖打得弯了进去,击在沙僧背上,将其打得直飞出去。
悟空正待上前再击,却在这时觉得头上金箍一紧。一股剧痛直潜入脑,他从空中直坠于地上。
沙悟净爬起来,跃回来飞起一脚,将悟空踢得直飞出去,“砰”地撞在一根巨柱上,连大殿也颤动了。柱四周站的神将慌忙躲开。
孙悟空触地一个翻身,犹能跃起,头上剧痛像要把他切成几块,他单膝跪倒于地,只用金箍棒紧拄着地,疼痛中竟将金箍棒直插入大殿地下一尺。
“好……你们……打得……好……”孙悟空咬牙道。
“孙悟空,金箍不允许你违抗天神,你输定了!”沙悟净又是一禅杖挥至,孙悟空一闪,可疼痛使他速度大减,沙僧一个翻身跃起在空中,一杖劈下。
大殿炸开一团光,玉砖碎片飞溅出天外,这一重击,可以碎山。
尘烟散去,露出的是孙悟空那不死的眼睛,充满怒火。
他一直想看清是谁在念紧箍咒,但众神环绕,无数漠然的面孔,他找不到,找不到。
沙悟净再冲上前,孙悟空大吼一声,直迎过去,一把抓住他脖颈,将他倒举起来掼在地上,栽进地中半尺,巨大的裂缝四下蔓延。
天兵们蜂拥而上,将孙悟空围在核心。
孙悟空像发了疯一般,左冲右突,嘴里念念有声,棍棒却已毫无章法,完全是乱打乱劈。
到最后天兵全退出老远,围成一个圈,孙悟空仍在独自疯狂舞动金箍棒。
他不能停下,那意味着失败,屈辱的失败。
他宁愿一直战斗到死。
他只觉得天越来越暗,最后他已什么也看不清了。
脑子里,只有痛,和最后一点儿支持他战斗的意识。
沙悟净、玉帝、太上、巨灵神、诸神将,全都在圈外静静看着。
他们像一群冷血的猎手,在等待着圈内的野兽把血流光。
此刻殿外围满了十几万天兵,如无数蝗虫飞舞盘旋。大战惊动了九重天诸神,他们站在远处云端,议论纷纷。
“天宫好多年没这样闹了。”
“是啊,自从上回大闹天宫之后吧。”
“这次擒住的又是谁?”
“好像还是孙悟空。”
“孙悟空?不是吧,孙悟空哪有这么容易被打败?”
“嘘,小声些吧……”
诸神窃窃私语,紫霞立在一片云端,望着被围得铁桶似的宫殿,脸庞平静,看不出她的悲喜。
前因
“你知道吗,这天空就是一片荒漠。”紫霞说,“它用精美的东西镶砌,但它们在成为天宫的一部分时,就已被剥夺了灵魂。你知道吗?”
没有人回答,因为她身旁根本就没有人。
如果有人在时,她却又不会说这些话了。她总是笑着,笑着看身边,笑着与它们说话,一直微笑。直到晚霞的浓烈色彩也渐渐死去,天界不再透明,黑色的天幕隔开了她俯视人世的目光,这时众神都回到了他们的宫殿,只有她还独自站在越来越寒冷的云层边缘,没有人会来叫她回去,没有人会理会她,这个时候,她就开始独自说话。
“你知道吗?他们叫我‘永远微笑的紫霞’,可是没有人会永远微笑,除了石像和傻子。你知道吗?”
她很认真地说,眼睛看着那一片无边的黑暗。她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把这些话说给另一个人听?她是不是一直在等着某一天,会有一个人站在她身边倾听她所说的一切?
“你就这样听,不要打断我,我会把一切都说给你听。你不要像二郎神那样不耐烦地冷笑,也不要像天蓬那样语重心长地反驳,他们一定会这样做的,所以我只把话说给你听,只有你会这样默默地听,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会……”
她仍在执着地说着,她的身边,是无穷尽的、被宇宙夜间的寒冷凝结了的虚无。
这天紫霞在天边站得久了,当她往回走的时候她想冷寂已经附在她的身上了,于是她加快了速度往回赶,想回到落霞宫那炉火边的梦里去。
蟠桃园里本无星辰照耀,却怎还这么亮?
这么晚还有声音?像是有女子在哭?
今天阿瑶她们不是去蟠桃园么?
紫霞飞近一看,园子上空正悬着几颗大星,是天界中最漂亮的那种,可是,星辰是不能随便移动的,谁这么大胆呢?
园中有一女孩子正在哭泣,正是阿瑶,围着她上蹿下跳的那个东西是什么?一只猴子?
“小姑娘,你还要哭到什么时候?我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而已。”
“呜呜呜……不要!你吃光了我们的桃子,还用定身法定住人家……呜呜呜……我要去王母娘娘那儿告你……”
“去告去告!俺老孙才不怕……我怕你不去哩!你已经哭了好几个时辰了……啊?涨水了,救命啊!老孙已经很困了,要关园子了,麻烦看猴子的小朋友明天再来……喂!要哭到外面去哭,你这样会影响老孙休息!”
“呜呜呜就不!呜呜呜你赔我桃子来!”
“小气鬼!几个桃子也要这样,你跟老孙回花果山,赔你十筐也有!”
“呜呜呜你吃的才不止十筐……”
“好!二十筐……一百筐!二百筐?一千筐?”
“……呜呜呜我才不要你凡间的破烂桃子!我没摘到蟠桃,回去一定会被王母娘娘打死的啊……哇哇……”阿瑶越想越伤心,索性咧开嘴大哭起来。
“她打你,你不会咬她?”
阿瑶气得脸发白:“你……你是谁?这种话也敢说?”
“俺就是孙悟空。”
阿瑶哭声立止,愣愣地直望着他。
孙悟空,一个天界的噩梦。
这个名字常出现在那些血腥的故事里,在神界和妖界的连年战争中,鲜血的气息直冲上天空,“孙悟空”这三个字总与天庭的惨败联系在一起,像一个阴影压在神将们的头上。
因为没人打败过他。
因为和他交手能活着回来的,只有三太子那样的寥寥几个天界佼佼者而已。
传说他每天都吃一万人。
传说他有一座山那样高大。
传说他走过的地方,没有东西能活下来。
他现在就站在阿瑶面前。
所以阿瑶愣了一会儿,然后尖叫一声没影了。
孙悟空摇摇头:“又一个,为什么所有人听了我的名字就跑呢?”
紫霞笑着从林间走出:“齐天大圣的威名,谁能不知啊。”
孙悟空转头看她:“你好像却不怕我。”
“为什么要怕你呢?”
孙悟空想了半天:“是,为什么要怕我呢?如果天界的神仙都和你一样想,俺老孙也不用整天待在园子里种树。”
“这些树长得很好啊!你想必懂园艺?”
“园艺?什么东西?俺只知道这天上有灵气的东西不多,一是蟠桃园里的树,一是御马监的马,需作朋友看待。”
“树和马是你朋友,满天神佛,却都没个灵性?”
“哈!若是有灵性,也悟不得这个道,成不得这个仙。”
“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是俺师父与俺说的,要升仙成佛,先得无欲无求,俺想那不是如死人一般。”
“嘻,神仙境界,无悲无喜,你怎懂得?你师父又是谁?”
“他老人家说了,不得提他名字。”
“能教出你这样神通广大却又偏不通道法的徒弟,想来也没有几个人,算也算得到了。”
“哦,你倒算算看。”
“当今三界,功力法术最高者皆在天界,首推西方极乐世界如来,你当然不会是他徒弟。”
“他收俺俺还不稀罕哩。”
“这法力第二者,便是如来的二弟子金蝉子了,可是他质疑如来佛法,自行修炼一法,妄图超越如来,被如来施法使得其走火入魔,灵魂坠入尘世,不知何处,你想必也不是他徒弟。”
“认也不认得他呀!”
“这第三嘛,便是那散仙菩提祖师,据说他是金蝉子的师弟,却因生性散漫好玩而离了灵山,在海外隐居。他收弟子只看资质,却不问品德,收得也少,能出师的更少。不若如来弟子满门。除这三人之外,天下再无人可教出你来。那你师父是谁,还要我说么?”
悟空沉默。
“唉。”紫霞长叹一声道,“可惜菩提教你法术,却不领你悟道,想必道不可道,是要你自行开悟才是,又怕你痴迷入了歧途,才吩咐你不可说出他的名字。”
“这却不是。”孙悟空道,“只因师父说,我想学的永不遁灭之道,他并没教我,所以我并未得他真传,故不准说是他徒弟,还说能教我的真师父便在凡世,叫我自去找他。俺却想,必是这老头教不了了,故拿这词来哄俺。”
猴子翻到另一棵树上:“小姑娘快回家吧,和我一起,你爹妈要骂你了!”
“我没有家,我是从西天的紫霞中化出来的。”
“哦?”孙悟空拿过一个桃子狠狠咬了一口,“嘁,没家了不起吗?石头里蹦出来的了不起吗?这些就是叛逆的借口吗?”
“我以后来找你玩,可好?”
“不好!和女孩子有啥好玩?你来这儿,我会吃了你!”
紫霞一笑,隐到白云中去了。
孙悟空在树上打了一百个呵欠,还是睡不着。
“太闷了太闷了!要死人了!俺要去寻个人打一架!”
他一纵身翻出了蟠桃园,却看见紫霞还在云边坐着,两眼不知望着何处出神。
“小姑娘你找不着路回家啦?要哭鼻子也别蹲俺门口,别人还以为俺养了条紫色的狗看门呢!”
紫霞缓缓站起身来,回头看他。
“以前我坐这儿一万年,也不会有个人理我的。”
“是么,那你继续,走也。”孙悟空一纵身不见了。
他来到银河之畔。
“咦,这地方倒还不错,亮闪闪的,好像花果山前的东海。让俺抓些星星回家给孩儿们耍去。”
于是他开始在银河里东一下西一下地拨捞。天河的银星被他搅了个七零八落。
“快快住手。”却听一人大喊。
孙悟空一抬头,见眼前站了一个年轻人,英武高大,身后还生着双翼。
“俺还以为天界都是些白胡子老头哩。”
“天宫人相貌随心意而定,心若不喜老态,人自然也不会显老。在下天河守护神天蓬,这河中银星,俱是千万年精心摆排才成这样,上仙还是莫要把它弄乱了。”
“哈!老孙最恨的就是规规矩矩,越是动不得的东西,就越是要动一动!”孙悟空不听这话还好,一听便干脆将棒挥舞起来,直搅得个银星四散。
“住手!”天蓬大喊,一纵身到孙悟空面前,一劈手竟将金箍棒抓住。
“这世上能抓住老孙兵器的人真还不多,嘿嘿,俺正手痒,你今天便是不想打架,俺也放不过你喽!”
孙悟空说罢将棒一抖,两人战在一处。
这一场斗,将银河中搅出一个旋涡,越转越大,直有把整个银河搅翻之势。
眼见整个银河被搅得乱成一片,天蓬着急,怕打下去更弄乱了星星,心慌间被孙悟空一脚扫倒,再想起身,金箍棒已指到头顶。
“服不服?”孙悟空笑嘻嘻道。
“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你把它们弄散了,这可是花几万年心血才做成的啊!”天蓬怒吼。
“什么劳什子,几粒银沙,又没弄坏,也要这样小气。”
“我和你拼了!”天蓬推开金箍棒,又扑上去。
他心中愤恨,全无招法,没几招又被孙悟空打倒在地。
“还打不打?”
“怎么不打!”
如此二十七次。
“还没见过你这么禁得起打的。”孙悟空喘气道,“你要这次还能爬起来,老孙就佩服你!”
“我不会放过你的……”天蓬咬着牙要站起来。
“唉,为什么呢?大家比武,认个输不就完了,搞得跟我是你大仇人一样!”
“你弄坏了我最心爱的东西,毁了我家,还说没仇?”
“怎么这地儿不能住了吗?虽乱了点儿,比起俺老孙的水帘洞已不知好到哪去了。”
“你不懂的……你心中无爱,怎会懂‘珍惜’二字!”
“什么什么……爱?这是个什么东西……喂,你倒是快点啊,老孙等你爬起来都等饿了!”
这时一个女子的声音惊叫道:“天蓬!”
天际一白衣女子飘落于银河中,她冲到了天蓬面前,一把抱住他。
“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女子心痛地说,眼中落下泪来。
“没事的,阿月。”天蓬嘴角流着血,忍痛作出笑容来。他又望向孙悟空,“他弄乱了你造化的星辰,我决饶不了他!”
“傻瓜,傻瓜,星星乱了有什么要紧?值得你去拼杀受伤?”
“可那是你多少年的心血啊,你一辈子都在做这件事,可只一刻就全毁了……我没用!”天蓬难受得要用头去撞地。
阿月抱着他笑:“我说你傻吧,其实我花这么多时间来做星辰银河,只有你一个人欣赏,我一粒一粒地摆它,只是因为你看了高兴……我心中真正在乎的是什么,你不懂么?”
天蓬脸上的恨意慢慢消失,他忽然真心地笑了,像个孩子般靠在阿月怀中,阿月抚着他的头,眼泪滴到他的发上。
孙悟空忽然觉得心里怪怪的,他大叫道:“喂,你们这是当我不存在么?”
没人理他。
“俺老孙还是主角么?”孙悟空不由得想。
也许每个人出生时都以为这天地是为他一个人而存在的,当他发现自己错的时候,他便开始长大了。
“猴子,你去吧,我不再恨你了。”天蓬说。
“哼!不信!俺老孙要恨一个人时,一辈子也记得他,怎么你说不恨就不恨,变得也忒快。”
“你不懂的!”天蓬说。
“你再说一句俺老孙不懂!俺精通七十二般变化,法术样样纯熟,哪里不懂?”
“这位便是齐天大圣吧?”阿月说。
“是俺。”
“听说你是石中所生,想必你心中少一样东西。”
“你这是在骂俺老孙缺心眼啰?”
阿月叹了一声道:“一个人心中要是没有爱,只有恨,也是一件苦事吧。”
“不懂你说些什么!”
“以后你也许会懂,等你看见你的灵魂在另一个人身上的时候。”天蓬说。
“最讨厌打哑谜!当年师父也喜欢这样,都来戏耍俺老孙……”孙悟空自言自语说着,转身出了天河。这回他没有飞,而是慢慢走远。
孙悟空回到蟠桃园,一看紫霞还在云边站着。
“你站了一整天了,在看什么?”孙悟空不由问。
“你为什么要问我?”紫霞问。
“我怎么知道我为什么要问你!今天俺真是倒霉,尽碰些怪人说些怪话。看来今天不宜出门的。”
“为什么别人都不问我看什么,你却问我看什么?”
“俺受不了啦!我天生嘴快,行不行?”
“你关心我么?”
“我关心你作甚?俺在花果山时,路边见了条狗,也要上前打个招呼的。”
“你果然与他们不一样。”
“你才看出来啊?俺身上有毛。”
“我一向喜欢在这儿站着,几万年来只有你问我在干什么。”
“可我的确想知道你在干什么啊!”
“为什么他们都不想知道就你想知道呢?”
“救命啊,为什么你要问为什么呢?如果我知道为什么我不就告诉你为什么了吗?”
“因为你有灵魂。”紫霞说。
孙悟空又愣了。
“什么东西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唐僧问。
“猴子!”孙悟空说。
“不!是猪!”猪八戒叫。
“都错了,是佛。”唐僧说,“如来祖出生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如此说的。”
“当时我不在,我要是在时,一杖打烂,免得他胡言乱语。惹人心烦!”沙僧没好气地说。
三个家伙都盯着他,沙和尚却打个呵欠,又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