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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源：半月谈网」
文〡王继颖
来源：《品读》年第12期
大暑天气，溽热难耐。清晨6点半我回老房子，在阳光下才走几步，汗水就再也藏不住。出小区大门，迎面遇上一对6旬上下的老夫妻，汗衫贴身，胸前开出大朵湿漉漉形状欠规则的花。
两个人都拎着沉甸甸的透明塑料袋，露出装着的颜色诱人的果蔬：黑绿条纹的西瓜、深紫的葡萄、粉红的桃子，还有橘色的西红柿、青绿的尖椒和豇豆角……老两口皱纹间荡漾着汗涔涔的微笑，渲染出帮衬儿孙的天伦之乐。
7点整，我满身汗湿地走到一栋没有物业管理的5层高的老楼外。我家房子在一层，南窗外的小院中有两棵香椿树。因为正在改造，香椿树妨碍了施工需要伐掉，所以我一早赶了过来。
进了单元门，眼前一亮。原先黑乎乎、斑驳不堪的墙皮被铲掉，刮了一层洁白的腻子。一个黄衣黑裤梳马尾辫儿的瘦高女子，正手举腻子铲面对墙壁忙活。
我和她打了个招呼。她扭回头，一张汗津津的脸对着我，好看的大眼睛眨了眨，一言未发，又扭过头继续干活了。
往上看了一眼，见一个白衫黑裤的瘦高男人，站在通往二楼的台阶上，也在刮腻子。
前来伐树的工人已经在等我了。一个中年人和一个小伙子，都身板结实，面目黧黑，是久在烈日下劳作的人。
还是刚搬进这个老房子时，我们在小院里种下两棵香椿苗，二十多年过去，小苗长成了大树。香椿树生命力太过旺盛，我们搬走后，顾不上回来修枝剪杈，常会影响到楼上邻居夏秋采光。老楼改造后面貌一新，树伐掉不再影响邻居采光，这样一想，都是欣慰事。
然而，尖利的电锯声一响，还是刺得我一阵阵心疼。那两棵香椿树自种下，便每年春天让我们唇齿留香，掰椿芽送邻里也成了我们沟通和传递情谊的仪式。
两棵香椿树还见证过我们这个小家的艰难岁月。树苗种下时，女儿刚上幼儿园。我和爱人为给女儿买10元钱一条的棉裤发过愁，而10元钱买菜做饭3口人吃过一周。
为尽快还清买房子借的外债，日子过得拮据，女儿卧室顶上的腻子、涂料脱落了一大块，还是我和爱人买了材料和工具，自己动手补修粉刷一新。
电锯声停下来，树已被伐倒一棵，十多米高的粗壮树干截成几段，砍下的枝叶散落一地。两位师傅大汗淋漓，坐下来休息。
我出去，到旧楼邻着的小街上买了些矿泉水、绿茶和雪糕。回到单元门口，梳马尾辫儿的女子刚和好一桶腻子。
“歇会儿，喝口水、吃根雪糕吧！”我拎着东西向她示意。她忽闪着眼睛，双手比划着张开嘴。传到我耳朵里的，却是几声“呜哇”……原来，她是个哑巴。我把水和雪糕塞到她手里。她脸上湿漉漉，双眼亮晶晶，嘴角边扬起腼腆的微笑。
那个瘦高男人从楼里出来，正准备提走腻子桶，看到女子手里的水和雪糕，抬手抹了把汗，也露出了满脸的笑容。几句问答，得知他们是夫妻，家住60里外的小镇。有这点手艺，他们不论远近，只要有刮腻子粉刷墙壁的活，就双双早出晚归。家里有老人帮忙照顾一对儿女，“除了钱少，一切都好”。
又到小院，两位伐树的师傅喝了水，吃着雪糕，和我近距离闲话聊天。那个中年师傅与我同龄，大儿子脑瘤，花了很多钱也没能保住命；后来又生了个儿子，刚上初中。看上去很年轻的那个小伙子也有一对稚嫩的小儿女。
两位师傅都住在附近农村，当过兵，退伍后一直没有工作，家庭担子也都不轻。而他们除了隔三岔五出去打零工，还热心公益，和一群退伍兵抱团儿做了不少救急抢险的善举。
小半天过去，两棵树都被伐掉了，他们把截好的树干和枝枝杈杈倒腾出去，装上平板卡车离去。我清理着院子，汗湿的头发贴着晒烫的脸颊，又回忆起了曾经在这个房子里居住时，和爱人一起打工赚钱，每天风雨无阻骑自行车往返几十里路的那些时光。
如今，我们搬到现代化园林小区已有十多年，女儿也硕士毕业到了一线城市工作。
经济上宽裕了几年，我们又将因女儿结婚、买房变得紧张。这个装满回忆一直舍不得出租的旧房子，我们计划着卖掉给女儿凑首付。将来，有一天女儿成家生子，我们也乐意到她身边帮衬，暑天清早，也会顶着阳光，汗淋淋、笑眯眯采购回沉甸甸的果蔬。
“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或许，将来回首，我依然会如今日，默念起李白的诗句。
每个小家随孩子成长的奋斗路，都该是晨光照亮的上坡路，回首时淡看淋淋的汗水，也会笑看汗水润泽的一路生机。
文〡王继颖
来源：《品读》年第12期，原标题：《却顾所来径》
责编：张初
校对：秦黛新
